南北韓對弈，由年前打出的戰牌，轉而在元旦先由北韓打出和牌，接着南韓加以回應。這樣，給人的印象是局勢急轉直下，緊繃着的危局有望得到紓緩；接下去會由軍事對抗轉為外交談判，談了好幾年的「六方會談」將會在美國特使博斯沃思奔走於首爾、東京和北京後，有可能再次啟動。只要「六方會談」重開，朝鮮半島的戰雲便有機會消散。
上述印象只是樂觀看法，現實會否如此順利，最後達到南北韓和平統一，相信還有一大堆嚴峻問題等待南北韓及其各自的盟友解決。問題何在？試分析如下。
平壤有核美國難安
首先，朝鮮半島非核化問題便是一個很棘手的東西，這早已在克林頓以來的所有「六方會談」不斷碰釘的問題。為何如此？這得從北韓製造核子武器的戰略考慮來找答案。面對軍事不對等的敵對勢力而採用常規戰略，北韓絕非美國對手，若手上握有核子武器，儘管不是美國對手，卻有阻嚇的作用，核彈打不到美國本土，最少也有機會收拾駐韓的數萬美軍；北韓這個盤算，目的就是來個很不理性的拚命。
對着不理性的對手，美國可不能以同樣不理性手段回應北韓。面對國內反核戰的強大民意（美國獲評為首席知識分子的瓦特． 立敏〔WalterLippman〕便曾高呼說寧願當蘇共的奴隸，也不願做核彈之鬼），美國總統自杜魯門之後無一個敢再動用核彈，儘管最少曾有兩次這樣的念頭。北韓顯然看透美國人還有理性的一面，所以才不顧一切威脅和制裁，也要製造核武，而且還刻意利用核武作為外交上與美國的談判條件。
每當美國提到要平壤先銷毀核武時，北韓便以如何保證自身安全作回應，而保證安全的叫價，正是美軍必須撤出朝鮮半島；每說到駐韓美軍時，平壤必然視此為分裂朝鮮民族的罪魁禍首，也正是因為勾結美國，更把南韓政權臭罵成「反民族，反統一」的罪人。
眼見平壤政權的這種心態，美國舉南韓擔心一旦美軍撤走，即使不用核彈，北韓也可輕取南韓；在信不過平壤之餘，以撤走美軍來換取平壤放棄核武，也就不可行了。
各說各話難有共識
其次，要說到恢復談判的問題。如果細聽兩韓、美特使、日本、北京和莫斯科的說法，便可以看到一個大問題，就是「六方會談」仍未有何眉目之前，各方已各說各話，似是難有共識。美特使博斯沃思於會見李明博和日本政府後，提出一個先決條件，就是平壤與首爾必須先作會談，然後日本與平壤舉行雙邊會談，否則不同意「六方會談」。
熟悉「六方會談」的人，皆知平壤一向堅持不談判則已，否則只會與華盛頓談，在平壤眼中，朝鮮半島正因為有美國插手才會出現問題，而南韓聽命美國，與美國的傀儡談不是自貶身份嗎？
至於與日本談，對平壤來說無異自認對日本有非要好好交代不可的責任，那將變成未談先認罪了；以一向堅信自己統一朝鮮是天經地義的平壤來說，那簡直是污辱。
可是對美國來說，提出這先決條件，正好考驗平壤對談判的意欲有多高，如不計較先吃點虧，便可證明談判將會有實質效果，否則免談。
顯然，北京和莫斯科也看到難以把平壤請上「六方談判」桌上，在說服平壤接受「六方會談」前，最好不要扯上什麼先決條件，一切問題只要有六方參與，大可放到桌上。因此北京和莫斯科的連番放話與外交活動的過程中，都直道「六方會談」逕自恢復。莫斯科在安理會上碰了美國的釘子，仍然不放棄周旋到底，北京則不斷呼籲雙方放棄軍演，否則會有戰爭危險，更莫說會談了。
美國態度先是強硬，後來看到中俄不斷展開和平外交攻勢之下，若不有所回應，便會在外交戰線上、尤其是聯合國的世界輿論上，給人口實而負上好戰或破壞和平的惡名，於是只好奉陪中俄也來打打和談的牌。
「六方會談」變成遊戲
不過，美國要懲罰或消滅平壤政權的心早已公諸於世，而且還認定這是站在道德高地之舉，此番下定決心要解決這個「邪惡軸心國」的當下，要臨陣收兵，除非北京或莫斯科能保證平壤瓦解其核武，否則談判是多此一舉。
最後，更值得關注的是，在此際放出和談的宣傳之餘，美、日、韓三方不但不曾做出有利於和談的工作，反而加緊在軍演期間，進行搭建其「東亞安全平台」的軍事部署。這顯然是和平的逆向操作，看在中俄眼裏已不是味道，在平壤心中，是剃其眼眉的舉措，也將削弱中俄向平壤調停的「理據」。
總之，表面看來，東北亞的軍事對峙有趨和現象，除非北韓真的聽信中俄的指導，否則所有眼前見到的外交活動，與其說是和平先兆，不如說是風暴前的寧靜；就算美國真的收回會談的先決條件，但要美朝雙方誠心和談，在欠缺彼此信任的情況下， 「六方會談」也只不過是「以拖待變」的玩意，這玩意已玩之有年，再玩下去，在外交與戰爭之間來回交替施用，未嘗不是另一個政治遊戲！
中文大學前政治系主任、華人學術網絡成員
鄭赤琰
信報財經新聞，時事評論，2011-0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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