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際對中朝關係的迷思


中國和朝鮮是個什麼關係?在朝鮮半島以及整個東北亞的局勢日趨緊繃下,這個問題成了左右大局的關鍵。

美國的慣常講法,是中朝關係在共產主義的意識形態下,彼此存在着戰守同盟的政治與軍事的血緣關係。由這個觀點引申出來的思維方式,便會跟着美國的切身利益來考量。五十年代初,中國共產黨建政初定,美國見到北韓軍隊勢如破竹,快把南韓政權打垮,便認定北韓是中共的先頭部隊,如果不全力以赴,加以反擊,中蘇朝的共產革命很快便會席捲東北亞;美國駐日軍隊與其等着被打,不如先在朝鮮半島全面開打,以堵住共產勢力。

中美建交抗衡蘇聯如此足足打了三年,才發覺蘇共與中共在朝鮮半島戰場上貌合神離;台灣海峽局勢也出現緩和,台灣受解放的危機也逐漸解除。這時,美國內部出現極大爭論—— 「誰失去中國」,如果不把中共當成是蘇共的傀儡,便不至於把她趕到蘇共的一邊,而中美的關係也大可立刻作出外交承認,建交友好,甚至成功分離中蘇結盟,以中國來制衡蘇聯。

這場辯論當時深入尼克遜腦中,當他在1968 年當上總統後,立即採取「與中抗蘇」的戰略。尼氏的這個戰略分水嶺由他訪問北京會見毛澤東的1972 年開始,中美關係解凍,北韓問題也隨着中美關係趨好而給看淡。

進入二十一世紀以來,美國眼見中國的經濟崛起勢頭強勁,不但很快可以超越美國而成為世界第一,甚至與日本和南韓的經貿數量也突飛猛進;中國提倡的「環渤海灣經濟圈」的中日韓經濟整合也有了茁壯的苗頭,一旦如此,日韓前此依賴美國的市場也會出現「琵琶別抱」,美國受東亞經貿邊緣化的危機感,也在2008 年的金融海嘯重擊下難以喘息。而唱了多年的「中國威脅論」,這時也就非要排上政治日程不可,最可行的反制之道,便是重新把中國和朝鮮作出戰略綑綁。

朝鮮未必聽命中國

顯然,中國當務之急是把美國拉回到「六方會談」,以「談」來抵消軍事失控,以「談」來表明中國無意借北韓滋事。雖然美國口口聲聲說除非中國保證北韓有誠意,否則不談,但礙於國際輿論,美國知道繞過安理會的認同而貿然出兵,一來會失去輿論制高點,二來會給中國師出有名。

儘管美國不能不回到「六方會談」,但真正的問題不在北韓,北韓的角色在美國思維方式下,只是配角,主角是中國。要美國改變其一貫的思維方式,仍得從中美關係着眼,這問題的癥結既有軍事與政治,更具體而有實效的辦法是如何把美國的經貿整合到東西經貿圈一同共榮,讓其經濟大國一哥的地位受到安撫,中國不但不是威脅,還會變成她的經政夥伴!

到底中國左右北韓的影響力是虛是實?

在韓戰過後的冷戰期間,當中蘇公開分手自六十年代開始的十八年,金日成曾長達十八年沒有訪問中國,國際觀察界一般認為北韓不便在中蘇糾葛中靠邊站,而北韓最高領導人也沒跟隨中國批罵蘇修,可見北韓在這麼重大的意識形態問題,不聽中國的。中國於1979 年改革開放後,在深圳已做出規模,鄧小平還勸金日成前來考察深圳,之後金正日也到過開放區。可是在這三十年中國開放成就的示範下,北韓就是不為所動,否則中國哪有不伸手扶持按着中國開放模式發展北韓之理?可見中國影響北韓之說,不足信。

此外, 「六方會談」已經歷美國三任總統參與,克林頓當政時已幾乎出現突破。但政權交替,布殊上台後把北韓打成「三個邪惡軸心國」之一,美朝交惡復熾;奧巴馬上台後變本加厲向北韓如此施壓,可見問題不是北韓聽不聽從中國影響,而是美國配不配合中國來處理北韓的問題。

要不是中國「鍥而不捨」地採用「建設性接觸」來拉住北韓,讓談判不致演變成熱戰,朝鮮半島會陷於什麼亂局,誰也難料;既然美韓日有人直指金正日為狂人, 「狂人會發狂」該是符合邏輯的結論。

同樣的問題這多年來也發生在緬甸身上,美國之對緬和對朝的手法同出一轍,都有封殺和軍事行動的戰略,也都經常責備中國有能力左右緬甸而不做;但東盟與中國卻始終堅守「建設性接觸」的外交策略,結果今天不是看到昂山素姬解除軟禁,而美緬也開始作外交接觸?

猜疑敵視全無助益

此外,越南的經驗也說明共產主義的意識形態從頭到尾也擔保不了中越關係是鐵板一塊。當美越大戰期間,美國不斷認定沒有中國扶持,美越不可能打得如此慘烈;反之,中國則一再提醒美國這是美越的問題,不是中美的問題,尼克遜聽信周恩來的話而終於作出了「榮耀的撤兵」。

才不到五年,中越便開戰;今天的美越,甚至開始聯手制衡中國。

由此種種可見,中朝關係的迷思導致對中國種種不必要的猜疑、敵視,對國際安定局勢全無助益;近期南韓各界甚至還興起「北韓是中國殖民地」之說。中國在北韓沒有駐軍,反之南韓與日本均有美國駐軍,成為美國保護國,不說殖民地則已,否則殖民地之說對誰更貼切,不也明乎!對國際和平相處,最要緊的是,要把彼此關係客觀對待,否則適得其反。

鄭赤琰
中文大學前政治系主任、華人學術網絡成員

信報,時事評論,2010-1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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